很辛苦噢!
「差不多民國4、50年的時陣,蓋濟魚仔好抓。彼時上班薪水一個月差不多三千,抓魚仔可以到一萬!比做工卡好。」
「以前囡仔佇船頂做學徒,都要煮飯。還要提水桶去古井汲水,擔去船仔。以前釣魚台釣魚仔,那個水都載6、7噸,就要擔很多趟。別人在抓魚仔時目瞅著要利,自己看趕緊學,學會了錢才分比較多。」
「像阮八十多歲的,攏嘛卡艱苦。小孩冬天也是內褲而已,沒有衣服穿哪。冬天抓魚仔冷啊!怎麼活起來的我嘛毋知影。」
每一趟都得申請
「卡早佇七星潭,小竹筏都要扛上來、搖槳也要拿上岸,不然人家以為你要偷渡走私。怕你偷划去大陸。」
戒嚴時期,由內陸國家落腳海島的政權,面對四通八達的陌生海洋文化,選擇以極端繁瑣的極權規禁島民。首當其衝之一,便是國境邊沿討海的漁人。
「以早要去哪裡、去幾天,每一趟都要申請。出港還得點名呢。」
「花蓮港餐廳那邊,以前就是管制漁船。你申請他就會給你信號:暗時仔燈號、日時仔旗仔。青、白、紅,三個色,每天換。信號台如果規定今天旗仔是青、紅,你若掛紅、青也不對。今天要回來才可以打開來看。前幾天就打開洩漏秘密也不行,共仔會有無線電偷聽……但其實他看我們進港用什麼色,跟在後面用就好了。」
「晚上12點以後到早上5點以前,都不可以出海。但12點出海又太早了,就要在海上漂流,在那邊逛2、3個小時才作業,晃晃晃......很奇怪啊。要等到早上風弱下來,拚那個時陣:4、5點網仔放落去,拉上來7、8點,天亮亮趕快回來。超過12點就不給你回來了,要佇鳥踏石遐等。以前船也沒有很好,回港就常常來不及。以前戒嚴就是這樣。」
沿海管制人員的下班時間,恰好撞上漁民作業的黃金時段。忽視海況變數的進出港管制,加上港邊相互監視的抓耙仔制度,層層環境壓力化作巨大的生計困境,致使本就嚴峻的漁民處境雪上加霜。
「若是卡晚轉來,要準備明仔載的工作就閣袂赴啊。要清緄仔、交魚什麼什麼的......漁民就是頭腦比較簡單,不會抗議。」
都是魚的味道
「花蓮港還沒起我就來這抓。卡早是海埔呢,船都停港務局這邊。以早沒有GPS,反正山是固定的,要會看太陽。」
「蘇澳港到釣魚台差不多1、200海浬。4、5點出發,開到釣魚台差不多天亮,釣魚仔,釣整天。南邊蛇卡多,恐怖噢。放延繩釣,鯊魚多到拉不起來。卡早沒有延繩機,都8、9個人用手拉。」
設備尚未更新的年代,漁業的一切以人為尺度開展,大量仰賴人力協作與經驗傳承。隨著漁法漁具的迅速演進,人們心底遠大於「共存」的生存焦慮,在豐收忙碌的節奏裡默默蘊育著吞噬大洋的黑洞。
「以前南方澳港口有很多魚工廠,幾十間。港口一進去都是魚的味道。到釣魚台放緄(延繩釣),都滿載;圍網放下去也都幾萬斤,太多了啊!卡早煙仔魚、砲彈魚,載回來工廠都不跟你收耶,都載到宜蘭蘇澳港外面倒掉。」
然後魚就妹有了
「卡早整片海都是魚在跳。」
「差不多60幾年彼時,魚器進步卡緊。這邊抓沒了就到另一邊。綾仔索(流刺網)出來,一抓都幾若百斤,魚就沒有了。」
「以前旗魚都跑到岸邊十公尺深,一補都是幾千、幾萬斤。暗時抓鰻苗放那個流刺網,旗魚都給流刺網掃光光。今嘛抓旗魚,轉來轉去,靠眼睛海底撈針。有時候一天才看到一條,還沒有抓到;有時候2、3天都沒看到半條。就覺得以前怎麼那麼傻。」
「用蹦火(炸魚)的,一次幾若百斤。這邊炸完換下一個,整片不知道死多少。卡早基隆那邊,多少人在炸!快60年前的事情。那時我差不多20。炸藥自己做啦,沒網仔、沒緄仔、嘛沒綾仔,炸完用手撈。根本就抓沒!死很多魚而已。炸個三次就不炸了。」
「其實我們花蓮最好的漁場,就是豐濱那裏。差不多40年前,去給蘇澳那邊的大圍網抓個2年,就枯竭了。那當陣蓋濟鯊魚,用那個流刺網,每天幾百尾,一網打盡。現在想起來是後悔也來不及。嘛是有蓋濟科學家、專家在講,但是講是講,我要生活,出海當然是抓很多回來。」
不留生路的制度與漁法創造死寂的未來。位處第一線的討海文化隨著大海生機的消亡而沉寂,等待岸上島民的重新理解與轉化。
「今嘛就妹有了。年輕人今嘛沒人要抓魚仔,有的都走去賞鯨。今嘛的少年漁民,上少嘛有4、50,像20幾歲那種,妹有。」
受訪者:江清溪、江添丁
文:洪子玄